第100章 第 100 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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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00章 第 100 章
距離王雪照等人離開的時間越來越近, 大家全都把一分鐘當成十分鐘在用。
實在不得已，王雪照在辦公室裏點了兩盞油燈。
大家需要趕夜工的，就自發來辦公室裏趕工。
加班的, 主要是小領導們、與跟小領導們需要交接的小夥伴們。
大家夜以繼日的核對工作, 再三討論秋收、冬日學習的事兒。
一轉眼就到了大家即將分開的時候。
大家將自己的鋪蓋打成包, 每人帶了五個大饅頭、一壺涼白開, 還每人都圍了個圍巾……
與農場的小夥伴們灑淚揮別後，王雪照等二十八人爬上了建設兵團的順風車。
二十八人，分為十四個小組，即將奔赴不同的城市與大學。
其中, 王雪照和宋成粵被分到同一組, 都是清華；
姚若男和秦宇新被分到北大；
魯娟和文濤被分到農大。
他們六人的目的地都是北京。
其他人則分散到各個不同的地點。
大家抵達建設兵團後住了一宿，第二天又搭乘前往省城的順風車。
省城不大，其實並不熱鬧。
不過，王雪照提議在這裏住一晚。
畢竟是省會城市麽！
也難得來一趟。
於是大家在火車站附近的招待所登記入住, 放下了行李以後, 開始出門閑逛。
一九六八年的省城西寧, 基建很不怎麽樣。
不過, 火車城廣場正在舉行“紀念人民英雄門合”的活動，現場人山人海的。
王雪照等人在一旁觀看了許久。
門合是兵團幹部。
他駐地的氣候條件不好，夏天總是下冰雹, 砸壞農場的農田。
有一個土辦法可以解決冰雹問題，就是根據經驗搶在下冰雹前用土炮擊散雲層。
這是一個非常有效、但非常危險的事。
有一次終於出了意外，門合為保護農場職工不幸犧牲。
王雪照和小夥伴們很震驚地看著數以萬計的群眾齊聲哽咽的樣子……
對她而言, 這是一種精神的洗禮。
王雪照在街頭報刊亭裏買了一份報紙, 正版用紅底大字印刷著【知青青年到農村去，接受貧下中農的再教育很必要。】
大家齊齊伸長了脖子過來看。
姚若男道：“咱們去年來的時候還是試行政策, 主動報名下鄉的還有安家費……今年這應該不是試行政策了吧？也不知道他們還有沒有安家費可拿。”
宋成粵道：“咱們農場那附近……以後也不知道會不會再建別的知青農場。”
姚若男嗔道：“這肯定呀！”
魯娟說道：“得虧咱們來得早！以後來的人越多，就怕物資供應不上。我們還算好的，過完今年，說不定我們農場就能自給自足了。”
大家皆盡稱是。
接下來，大家一塊兒搭乘公共汽車，去參觀了一下青海大學。
關教授就在這兒任教。
不過，關教授已經很久沒有消息了。
大學也就早已經人去樓空。
大門口處的鐵門上貼著封條；
墻上以前可能掛著大大小小的牌子，但現在全都摘了下來，露出露白又斑駁的痕跡。
知青們默默地打量著這兒，情緒有些低落。
大約是知青們人數太多，一個年約四十多的歲的人從裏頭走過來，靠近知青們，警惕地問道：“你們幹什麽的？”
王雪照問道：“請問關教授在嗎？”
“不在，這兒已經關門了，沒有教授沒有老師也沒有學生，你們快走吧！”那人說道。
王雪照又說道：“我們以前是關教授的學生，只是想問問他的近況。您要是知道，告訴我們一聲吧，我們就不去打擾他了。”
那人猶豫了片刻，問道：“是關愛民嗎？”
王雪照點頭。
“關愛民早被關牛棚了……你們快走吧！”說完，那人也匆匆離開。
王雪照楞住。
知青們也楞住了。
姚若男一下子就哭了起來，“我們溫棚裏的蜜瓜都熟了好幾茬了……”
大家心裏都十分難過，垂頭喪氣往回走。
走了沒一會兒——
突然有人叫住了王雪照，“雪照？是你嗎？”
王雪照頓足，定睛一看，原來是奉勇——關教授的學生，去年他還跟著關教授去109農場授課了呢！
大家趕緊圍了過去，“奉師兄！”
奉勇也又驚又喜，不停地抹眼淚，“還真是你們啊！你們怎麽來了？”
王雪照大概說了一下情況。
奉勇很驚奇，“在這個節骨眼上，你們還能掛牌？”
他又為知青們感到高興，“太好了！也總算保住了你們這根獨苗！”
一時間，大家也不知道應該慶幸好、還是難過好。
王雪照問奉勇，“師兄，你現在在做什麽？”
奉勇支起了自己的胳膊。
——他的胳膊上戴著個紅臂套。
他壓低聲音說道：“我這也是沒辦法……只有這樣，還能領點兒補貼，再照顧一下老師。放心，我只是隨大流。”
王雪照點點頭，又問，“老師還好嗎？”
奉勇又拭了把眼淚，“不太好。你們也知道，他胃病挺嚴重的。從上個月開始，陸續吐血了……我這不就剛去看完他回來麽。”
王雪照與大家面面相覷。
姚若男焦急地問奉勇，“能申請外出就醫嗎？”
奉勇搖頭。
姚若男猶豫片刻，從斜挎包裏翻出一瓶匹維溴銨片，一瓶阿斯匹林，遞給了奉勇，“這瓶是胃藥，這瓶是消炎藥……我也不知道對不對癥，但應該多少能替老師減輕一點痛苦。”
奉勇將兩瓶藥抓在手裏，淚如泉湧。
秦宇新小小聲問道：“師兄，你……方便帶我們去看看老師嗎？”
奉勇猶豫片刻，“今天不方便。”
頓了一頓，他又解釋道：“過幾天吧！等老師體面一點兒再說。”
他不解釋還好。
一解釋……
大家都明白是怎麽一回事，又開始難受了。
宋成粵小小聲說道：“可我們明天就要走了。”
奉勇呆住。
王雪照想了想，說道：“師兄，你在這邊兒等等我……”
然後轉頭對大家說道：“同學們，咱們過來一下。”
大家走到一旁去，王雪照說道：“我們籌點兒錢吧，讓奉師兄買點兒米面什麽的，平時多照顧老師一下。”
大家你一塊、我五毛的，二十八個人，最終湊出了五十塊錢。
王雪照將這把零碎鈔票塞在奉勇手裏，說道：“師兄，這錢你拿著，買點兒米面慢慢給老師吃。胃病不是一天餓出來的，但一天一天好好將養，也是能慢慢養好的。”
奉勇一手抓藥，一手抓錢，哭得渾身都在抖，又不敢哭出聲音，只能拼命點頭。
王雪照也紅了眼圈，小小聲說道：“師兄，你找機會問問老師，他還有沒有人脈，幫不能幫著他辦調動……我們109農場雖然沒有牛棚，但我們有豬圈。”
奉勇呆住。
他聽懂了王雪照的言外之意。
王雪照又提點他，“如果沒有人脈，也可以去找溫政委，問問他有沒有辦法。不過我不是很看好，因為部隊規定不能支左。”
支左的意思，就是人民軍隊不允許涉及地方批鬥。
“實在走投無路了，你去找他。就算他辦不到，說不定也能給你指條路子。”王雪照說道。
奉勇腿一彎就跪了下去。
大家齊齊被嚇了一跳，趕緊把他扶了起來。
奉勇哽咽得說不出話來，只能不停點頭。
大家與奉勇告別後，心情沈重地回到了招待所，再也沒了出去閑逛的心思。
第二天一早，大家背著鋪蓋拿著行李來了到了火車站。
在這裏，大家揮手告別，踏上了開往不同方向的火車。
王雪照和宋成粵，姚若男和秦宇新，魯娟和文濤六人同路。
從西寧到北京，綠皮車準點也需要花上兩天一夜的時間。
六個人正好坐了一個小卡座，大家說說笑笑的，輪流睡覺輪流看護行李……
綠皮車停停走走的，終於在第三天淩晨抵達了北京站。
大家也舍不得花錢再住招待所，索性就在火車站的售票廳裏找了個人少的角落，將鋪蓋卷兒放在地上，大家背靠著背的打了個盹兒。
天亮以後，大家在公共廁所接了點兒水洗漱過，就直接扛著行李去各自的學校報到了。
王雪照和宋成粵去的是清華。
眼下清華的情況也不算太好。
大門已被戴著紅袖章的人看守。
一開始宋成粵說自己是來學習的，那些人就很兇；
王雪照趕緊拿出介紹信，告訴對方她和宋成粵是來自大西北農場的工人……
對方這才放行了。
兩人都有些驚魂不定，趕緊進入校園，花了很久時間才七轉八轉的找到了負責人劉老師。
而王宋二人的到來，讓劉老師楞神了很久才反應過來……
“啊！你們終於來了！”劉老師扶了扶眼鏡，說道，“我等你們很久了。”
他倒是很快就安排好了宋成粵的住宿——宋成粵和那些戴著紅袖章的人住進了同一間大通鋪。
可王雪照卻是女孩子，不好安排住宿。
最終劉老師讓王雪照就在實驗室裏打地鋪好了。
王雪照也沒介意。
接下來，劉老師就帶著王雪照和宋成粵進入了工作。
不過，劉老師並不是學科老師。
他在清大是做管理的。
據他說，所有的學科已經停擺。
只是在一個多月前，上級下了一道函，指明了有幾個農業項目讓轉移到大西北的農場去。
所以劉老師能為王雪照做的，就是把她和宋成粵帶到資料室去，交給她倆一大堆資料……
宋成粵徹底傻了眼。
在他的想像中，他來到這兒以後，至少有個項目負責人、也就是教授手把手的教他怎麽做實驗，再踏踏實實地傳授一些專業知識給他。
他以為除有的老師教，還會有幾位師兄師姐，他不但能跟著導師好好學習，還能從師兄師姐們那兒也學到不少東西。
沒想到是完全沒有老師，也沒有師兄師姐，就連資料也要自己找。
王雪照倒是很快適應了下來。
反正之前文夫人就給過大家厚厚一疊資料。
國家指定的項目已經列得清清楚楚。
所以就幹活唄！
宋成粵發愁，“這意思……是把項目全都給我們了？”
王雪照糾正了他的說法，“準確說來，是把已經中止的項目給了我們。”
宋成粵半天都說不出話來，“那我們遇上難題的時候怎麽辦？我們也會有不懂的時候啊！”
王雪照笑道：“怕什麽！船到橋頭自然直。”
宋成粵只好收起了莫須有的擔憂，跟著王雪照整理了起來。
這一忙，就忙了個夠嗆。
這是真正的從無到有。
就連王雪照也有些吃力。
剛開始的時候，進度特別特別慢……
因為需要先把整個項目捋一遍。
幸好大多數資料都比較齊全。
一周以後，王雪照基本把資料全都整理了出來。
當然了，不是親自跟進的項目，多少會有點疑問。
她和宋成粵將有疑義的地方一一列出，將之交給了劉老師，請劉老師拜托轉交原項目負責人歐教授。
劉老師一臉的為難，“哎喲歐教授都已經不在北京了……”
王雪照說道：“辛苦您想辦法幫忙解決一下，我和我同事都年輕，也沒有接受過系統的學術教育和專業教育，萬一我們辦壞了事兒可怎麽辦呢？”
“而且後續還會有其他的問題產生，麻煩您最好幫我們建立一個溝通的渠道。”
“畢竟上級也給了我們半年的時間來解決問題，我們也不能在這兒混半年的日子吧？”
劉老師拿著王雪照整理的問題清單看了許久，終於下定了決心，“行，那我試試吧！”
這麽一來，清華這邊的工作算是告一段落。
王雪照讓宋成粵去北大找姚若男和秦宇新，看看他倆有沒有遇上什麽問題，然後又交代他：
“現在形勢嚴峻，你別惹事兒。到時候也交代一下若男、宇新他們。”
宋成粵點頭，問她，“你呢？”
王雪照說道：“我一會兒去農大找魯娟和文濤。”
“她們的情況估計也跟我們差不多……”
“連我倆都覺得吃力，她們只有比我們更吃力的。”
宋成粵不放心地說道：“那你也小心點。”
“知道了。”
二人分道揚鑣。
王雪照按照陳與舟的通信地址找去了軍營。
軍營遠得出乎她的意料。
一大早八點不到就出發了，結果坐著公共汽車七轉八轉的，還一路問著人，直到大中午才找了地兒。
王雪照沒指望順順利利地見到陳與舟。
她覺得最理想的方式，就是她留一封信在門衛室那兒，等陳與舟有空去拿。
她會在信裏告訴他，現在她已經到了北京，會一直呆在清華，直到明年開春，讓他在有空的時候去清華找她。
只是，當她找到軍營門口的傳達室，扒著窗口剛問了一句，“同志你好……”
人就楞住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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實在不得已，王雪照在辦公室裏點了兩盞油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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加班的, 主要是小領導們、與跟小領導們需要交接的小夥伴們。
大家夜以繼日的核對工作, 再三討論秋收、冬日學習的事兒。
一轉眼就到了大家即將分開的時候。
大家將自己的鋪蓋打成包, 每人帶了五個大饅頭、一壺涼白開, 還每人都圍了個圍巾……
與農場的小夥伴們灑淚揮別後，王雪照等二十八人爬上了建設兵團的順風車。
二十八人，分為十四個小組，即將奔赴不同的城市與大學。
其中, 王雪照和宋成粵被分到同一組, 都是清華；
姚若男和秦宇新被分到北大；
魯娟和文濤被分到農大。
他們六人的目的地都是北京。
其他人則分散到各個不同的地點。
大家抵達建設兵團後住了一宿，第二天又搭乘前往省城的順風車。
省城不大，其實並不熱鬧。
不過，王雪照提議在這裏住一晚。
畢竟是省會城市麽！
也難得來一趟。
於是大家在火車站附近的招待所登記入住, 放下了行李以後, 開始出門閑逛。
一九六八年的省城西寧, 基建很不怎麽樣。
不過, 火車城廣場正在舉行“紀念人民英雄門合”的活動，現場人山人海的。
王雪照等人在一旁觀看了許久。
門合是兵團幹部。
他駐地的氣候條件不好，夏天總是下冰雹, 砸壞農場的農田。
有一個土辦法可以解決冰雹問題，就是根據經驗搶在下冰雹前用土炮擊散雲層。
這是一個非常有效、但非常危險的事。
有一次終於出了意外，門合為保護農場職工不幸犧牲。
王雪照和小夥伴們很震驚地看著數以萬計的群眾齊聲哽咽的樣子……
對她而言, 這是一種精神的洗禮。
王雪照在街頭報刊亭裏買了一份報紙, 正版用紅底大字印刷著【知青青年到農村去，接受貧下中農的再教育很必要。】
大家齊齊伸長了脖子過來看。
姚若男道：“咱們去年來的時候還是試行政策, 主動報名下鄉的還有安家費……今年這應該不是試行政策了吧？也不知道他們還有沒有安家費可拿。”
宋成粵道：“咱們農場那附近……以後也不知道會不會再建別的知青農場。”
姚若男嗔道：“這肯定呀！”
魯娟說道：“得虧咱們來得早！以後來的人越多，就怕物資供應不上。我們還算好的，過完今年，說不定我們農場就能自給自足了。”
大家皆盡稱是。
接下來，大家一塊兒搭乘公共汽車，去參觀了一下青海大學。
關教授就在這兒任教。
不過，關教授已經很久沒有消息了。
大學也就早已經人去樓空。
大門口處的鐵門上貼著封條；
墻上以前可能掛著大大小小的牌子，但現在全都摘了下來，露出露白又斑駁的痕跡。
知青們默默地打量著這兒，情緒有些低落。
大約是知青們人數太多，一個年約四十多的歲的人從裏頭走過來，靠近知青們，警惕地問道：“你們幹什麽的？”
王雪照問道：“請問關教授在嗎？”
“不在，這兒已經關門了，沒有教授沒有老師也沒有學生，你們快走吧！”那人說道。
王雪照又說道：“我們以前是關教授的學生，只是想問問他的近況。您要是知道，告訴我們一聲吧，我們就不去打擾他了。”
那人猶豫了片刻，問道：“是關愛民嗎？”
王雪照點頭。
“關愛民早被關牛棚了……你們快走吧！”說完，那人也匆匆離開。
王雪照楞住。
知青們也楞住了。
姚若男一下子就哭了起來，“我們溫棚裏的蜜瓜都熟了好幾茬了……”
大家心裏都十分難過，垂頭喪氣往回走。
走了沒一會兒——
突然有人叫住了王雪照，“雪照？是你嗎？”
王雪照頓足，定睛一看，原來是奉勇——關教授的學生，去年他還跟著關教授去109農場授課了呢！
大家趕緊圍了過去，“奉師兄！”
奉勇也又驚又喜，不停地抹眼淚，“還真是你們啊！你們怎麽來了？”
王雪照大概說了一下情況。
奉勇很驚奇，“在這個節骨眼上，你們還能掛牌？”
他又為知青們感到高興，“太好了！也總算保住了你們這根獨苗！”
一時間，大家也不知道應該慶幸好、還是難過好。
王雪照問奉勇，“師兄，你現在在做什麽？”
奉勇支起了自己的胳膊。
——他的胳膊上戴著個紅臂套。
他壓低聲音說道：“我這也是沒辦法……只有這樣，還能領點兒補貼，再照顧一下老師。放心，我只是隨大流。”
王雪照點點頭，又問，“老師還好嗎？”
奉勇又拭了把眼淚，“不太好。你們也知道，他胃病挺嚴重的。從上個月開始，陸續吐血了……我這不就剛去看完他回來麽。”
王雪照與大家面面相覷。
姚若男焦急地問奉勇，“能申請外出就醫嗎？”
奉勇搖頭。
姚若男猶豫片刻，從斜挎包裏翻出一瓶匹維溴銨片，一瓶阿斯匹林，遞給了奉勇，“這瓶是胃藥，這瓶是消炎藥……我也不知道對不對癥，但應該多少能替老師減輕一點痛苦。”
奉勇將兩瓶藥抓在手裏，淚如泉湧。
秦宇新小小聲問道：“師兄，你……方便帶我們去看看老師嗎？”
奉勇猶豫片刻，“今天不方便。”
頓了一頓，他又解釋道：“過幾天吧！等老師體面一點兒再說。”
他不解釋還好。
一解釋……
大家都明白是怎麽一回事，又開始難受了。
宋成粵小小聲說道：“可我們明天就要走了。”
奉勇呆住。
王雪照想了想，說道：“師兄，你在這邊兒等等我……”
然後轉頭對大家說道：“同學們，咱們過來一下。”
大家走到一旁去，王雪照說道：“我們籌點兒錢吧，讓奉師兄買點兒米面什麽的，平時多照顧老師一下。”
大家你一塊、我五毛的，二十八個人，最終湊出了五十塊錢。
王雪照將這把零碎鈔票塞在奉勇手裏，說道：“師兄，這錢你拿著，買點兒米面慢慢給老師吃。胃病不是一天餓出來的，但一天一天好好將養，也是能慢慢養好的。”
奉勇一手抓藥，一手抓錢，哭得渾身都在抖，又不敢哭出聲音，只能拼命點頭。
王雪照也紅了眼圈，小小聲說道：“師兄，你找機會問問老師，他還有沒有人脈，幫不能幫著他辦調動……我們109農場雖然沒有牛棚，但我們有豬圈。”
奉勇呆住。
他聽懂了王雪照的言外之意。
王雪照又提點他，“如果沒有人脈，也可以去找溫政委，問問他有沒有辦法。不過我不是很看好，因為部隊規定不能支左。”
支左的意思，就是人民軍隊不允許涉及地方批鬥。
“實在走投無路了，你去找他。就算他辦不到，說不定也能給你指條路子。”王雪照說道。
奉勇腿一彎就跪了下去。
大家齊齊被嚇了一跳，趕緊把他扶了起來。
奉勇哽咽得說不出話來，只能不停點頭。
大家與奉勇告別後，心情沈重地回到了招待所，再也沒了出去閑逛的心思。
第二天一早，大家背著鋪蓋拿著行李來了到了火車站。
在這裏，大家揮手告別，踏上了開往不同方向的火車。
王雪照和宋成粵，姚若男和秦宇新，魯娟和文濤六人同路。
從西寧到北京，綠皮車準點也需要花上兩天一夜的時間。
六個人正好坐了一個小卡座，大家說說笑笑的，輪流睡覺輪流看護行李……
綠皮車停停走走的，終於在第三天淩晨抵達了北京站。
大家也舍不得花錢再住招待所，索性就在火車站的售票廳裏找了個人少的角落，將鋪蓋卷兒放在地上，大家背靠著背的打了個盹兒。
天亮以後，大家在公共廁所接了點兒水洗漱過，就直接扛著行李去各自的學校報到了。
王雪照和宋成粵去的是清華。
眼下清華的情況也不算太好。
大門已被戴著紅袖章的人看守。
一開始宋成粵說自己是來學習的，那些人就很兇；
王雪照趕緊拿出介紹信，告訴對方她和宋成粵是來自大西北農場的工人……
對方這才放行了。
兩人都有些驚魂不定，趕緊進入校園，花了很久時間才七轉八轉的找到了負責人劉老師。
而王宋二人的到來，讓劉老師楞神了很久才反應過來……
“啊！你們終於來了！”劉老師扶了扶眼鏡，說道，“我等你們很久了。”
他倒是很快就安排好了宋成粵的住宿——宋成粵和那些戴著紅袖章的人住進了同一間大通鋪。
可王雪照卻是女孩子，不好安排住宿。
最終劉老師讓王雪照就在實驗室裏打地鋪好了。
王雪照也沒介意。
接下來，劉老師就帶著王雪照和宋成粵進入了工作。
不過，劉老師並不是學科老師。
他在清大是做管理的。
據他說，所有的學科已經停擺。
只是在一個多月前，上級下了一道函，指明了有幾個農業項目讓轉移到大西北的農場去。
所以劉老師能為王雪照做的，就是把她和宋成粵帶到資料室去，交給她倆一大堆資料……
宋成粵徹底傻了眼。
在他的想像中，他來到這兒以後，至少有個項目負責人、也就是教授手把手的教他怎麽做實驗，再踏踏實實地傳授一些專業知識給他。
他以為除有的老師教，還會有幾位師兄師姐，他不但能跟著導師好好學習，還能從師兄師姐們那兒也學到不少東西。
沒想到是完全沒有老師，也沒有師兄師姐，就連資料也要自己找。
王雪照倒是很快適應了下來。
反正之前文夫人就給過大家厚厚一疊資料。
國家指定的項目已經列得清清楚楚。
所以就幹活唄！
宋成粵發愁，“這意思……是把項目全都給我們了？”
王雪照糾正了他的說法，“準確說來，是把已經中止的項目給了我們。”
宋成粵半天都說不出話來，“那我們遇上難題的時候怎麽辦？我們也會有不懂的時候啊！”
王雪照笑道：“怕什麽！船到橋頭自然直。”
宋成粵只好收起了莫須有的擔憂，跟著王雪照整理了起來。
這一忙，就忙了個夠嗆。
這是真正的從無到有。
就連王雪照也有些吃力。
剛開始的時候，進度特別特別慢……
因為需要先把整個項目捋一遍。
幸好大多數資料都比較齊全。
一周以後，王雪照基本把資料全都整理了出來。
當然了，不是親自跟進的項目，多少會有點疑問。
她和宋成粵將有疑義的地方一一列出，將之交給了劉老師，請劉老師拜托轉交原項目負責人歐教授。
劉老師一臉的為難，“哎喲歐教授都已經不在北京了……”
王雪照說道：“辛苦您想辦法幫忙解決一下，我和我同事都年輕，也沒有接受過系統的學術教育和專業教育，萬一我們辦壞了事兒可怎麽辦呢？”
“而且後續還會有其他的問題產生，麻煩您最好幫我們建立一個溝通的渠道。”
“畢竟上級也給了我們半年的時間來解決問題，我們也不能在這兒混半年的日子吧？”
劉老師拿著王雪照整理的問題清單看了許久，終於下定了決心，“行，那我試試吧！”
這麽一來，清華這邊的工作算是告一段落。
王雪照讓宋成粵去北大找姚若男和秦宇新，看看他倆有沒有遇上什麽問題，然後又交代他：
“現在形勢嚴峻，你別惹事兒。到時候也交代一下若男、宇新他們。”
宋成粵點頭，問她，“你呢？”
王雪照說道：“我一會兒去農大找魯娟和文濤。”
“她們的情況估計也跟我們差不多……”
“連我倆都覺得吃力，她們只有比我們更吃力的。”
宋成粵不放心地說道：“那你也小心點。”
“知道了。”
二人分道揚鑣。
王雪照按照陳與舟的通信地址找去了軍營。
軍營遠得出乎她的意料。
一大早八點不到就出發了，結果坐著公共汽車七轉八轉的，還一路問著人，直到大中午才找了地兒。
王雪照沒指望順順利利地見到陳與舟。
她覺得最理想的方式，就是她留一封信在門衛室那兒，等陳與舟有空去拿。
她會在信裏告訴他，現在她已經到了北京，會一直呆在清華，直到明年開春，讓他在有空的時候去清華找她。
只是，當她找到軍營門口的傳達室，扒著窗口剛問了一句，“同志你好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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